条山苍,河水黄。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冈。----韩愈
连绵起伏的中条山峰峦叠嶂,依黄河延伸至山西永济境内,留下了一个叫做尧王台的地方。
这里是中华民族史前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曾是尧王的祭天台、禅让台。
这里残存的“尧舜禹三元庙”遗址,尽管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湮没,但因为一个叫冯社社的农民企业家无私的付出,让人们不仅又想起了尘封的往事,重新看到了中华民族历尽的沧桑。
冯社社,永济的一个地道农民企业家,他于2006年舍弃了日进斗金的石料厂,开始投资开发并不被人看好的尧王台风景区,而且一干就是八年。
八年来,冯社社几乎倾尽家财投入到尧王台的基础设施建设,修通了尧王台的山路,让废墟中的“尧舜禹三元庙”重见天日。
当笔者问起他为什么要投资这个见不到前途并且让他变成穷人的项目,他沉重的告诉笔者,他投资尧王台首先是为了挖掘根祖文化,守护列祖列宗留下的珍贵遗产,再有就是为了心中的一个承诺……
一、梦绕尧王台
尧王是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五帝”之一,据清光绪十二年《永济县志》记载:“尧旧都在蒲”(蒲即今日之永济)。相传尧是黄帝的曾孙,12岁时受封于陶,15岁受封于唐,是陶唐部落的首领,后代称其为陶唐氏,简称唐尧。尧在位期间,“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厤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让后稷教国民种植五谷,稼穑于“稷山”,任用鲧息壤以堙洪水,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岛。请大羿射落九日,射杀猛兽毒蛇,从此大地气候适宜,万物得以生长。”尧王在位期间选贤任能,设“谤木”(即华表的雏形)广纳群言,形成了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陶唐遗风”。
尧王年老时,征求各部落首领的意见,推举舜做他的继承人,舜年老后采取同样的方法把帝位让给治水有功的禹,这种推举方法就是历史上的“禅让”。尧禅让于舜、舜禅让于禹都是在尧王台上举行。
2004年,冯社社应朋友之约进山探访尧王台,他们穿越草丛和荆棘,徒步爬上了尧王台。然而,进入视野的却是一块被世人遗忘的荒芜之地。三座坐北朝南的古庙大部分坍塌,损毁严重,静静的湮没在荆棘杂草丛中,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若不是亲眼所见,冯社社怎么也不敢相信在这草木葳蕤中的残垣断壁,会是中华民族开枝散叶的发源之地。
在朋友的遗憾慨叹中,冯社社心有所触。之后的日子里,尧王台破败的景象时常出现在梦里,他时常自问,自己生长于斯,难道就这样任先祖的遗迹继续荒芜下去,直到变成尘埃?于是他有了“守护列祖文化遗产”的想法。
冯社社得知文物保护单位早就有保护修复尧王台的计划,但因资金困乏,迟迟不能得以实施。于是他找到领导协商,提出由他出资修缮尧王台遗址。领导告诉他,修复尧王台遗址不是个小工程,可能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回报。冯社社说出了自己想法,自己如想赚钱,继续开办他的石料厂就行了,但再多的钱也不能给他抚平心里的不安,——他不想让列祖列宗的遗迹在风蚀雨刷中消失,这才是他投资尧王台的真实目的。2006年秋末,冯社社的真诚感动了主管领导,于是保护和开发尧王台的重担落到了冯社社的肩上。
开山劈路、育树造林,是保护古建筑物首当其冲的任务。为了筹备资金,冯社社顶住来自家庭的压力,低价转让了自己的石料场,首先在羊肠小道上为尧王台景区开拓了一条长20余公里,宽5米的土石山路。
路修通了,冯社社接着组织人马先后清理出掩埋在黄土野草中的“玉皇大帝庙”、“祖师庙”和“尧舜禹三元庙”,尧王台上尘封已久的几座古庙遗址终于在沉睡了几个世纪后重见天日。
据考证,尧舜禹三元庙始建于南北朝,重修于明代。
庙宇坐落于峰顶,南向而立,尽管已经破败不堪,但仍看得出当年巍峨高大的气势。庙宇只由一组砖券窑洞组成,前面三道拱门,尽管上部的砖已脱落,但仍能显露出古朴轩昂之气。大殿的窑洞呈东西向,横切在拱门与里面的无梁殿之间。无梁殿里空间精致小巧,殿顶呈藻井状,精细的砖雕层层叠叠,可以看得见室外的阳光。
废墟中挖掘出的一块石匾上刻有“紫极灵宫”四字,昭示了庙中供奉的尧舜禹在后世心中不朽的地位。
……路虽然修通了,但引电、引水上山的工程开始困扰着冯社社,因为修路和清理废墟工程几乎耗光了他的积蓄。为了筹备这部分资金,冯社社只得把自己的两套住房和几间临街门面房低价出售,用来填补引电、引水上山的资金空缺。
花光了积蓄,变卖了家产,冯社社几年的投入除了方便了上山观光的游人,他没有得到任何回报,没有游人知道是他做了这一切。当自己的家人质问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这个朴实的汉子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他的理由说服不了任何人,但他坚信自己做的是有利于子孙后代的大事。最起码,人们记住了尧舜禹从这里重新走进了人们的记忆。
自从项目上马,冯社社就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每天都是和雇工们上山开路、修路、种树。和大山为伴,与古庙相依。六个春秋的风雨中,冯社社不知多少次往返于尧王台,流过多少血汗。但他欣慰的是,如今的路面已经延伸到尧王台的各个庙宇门前,并且修建了简易停车场。人们前来瞻仰先祖,再也不用吃跋涉之苦了,乘车便可直达山顶。
“开发尧王台遗址,我只是尽我自己的微薄之力而已。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但对于后人来说会有很大的价值,这里可以让他们了解先祖的文化、培养他们的德孝之心和民族自豪感。”冯社社如是阐述自己发自内心的感言。
笔者当时一直在猜想,这或许就是冯社社心里对先祖的承诺吧?但得到的答案却并非如此。他把笔者引到尧王台的山坡上、一道已经掩在杂草灌木丛中的壕沟旁问我知道“中条山战役”吗?
笔者猛然从远古的追思中醒悟过来,尧王台即是中条山的一部分,三十年代的中条山战役曾是一场决定中华民族命运的血战。
冯社社告诉笔者,尧王台上的古庙即是在战役中被日军的炮火轰塌掉的,山坡上的壕沟就是当年抗日将士战斗的地方……
二、魂系中条山
中条山,位于中国山西省西南部,依黄河而行;居太行山与华山之间,因山势狭长,故名中条。它屏蔽着洛阳、潼关和中原大地,拱卫着西安和大西北,瞰视着晋南和豫北,如同一道磅礴的天然门户,战略地位十分险要。
周武王姬发曾说过,占据中条山,进可图中原,退可守关中。春秋时期的晋文公,战国时的魏文侯、魏武侯都是借助中条山快速发展,当国力强大后,得以率军向南进入黄河谷地,逐鹿中原。由此可见,中条山在中华民族发展过程中,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抗日战争开始后,中国军队将中条山视为关中门户,因为日本侵略者占领中原后进而图谋西北,因此他们必须先拿下中条山这个天然屏障。
一九三七年,日军的铁蹄踏向中条山,西北军将领孙蔚如向蒋介石请战,并向国民和陕西民众盟誓:“余将以血肉之躯报效国家,舍身家性命以拒日寇,誓与日寇血战到底!但闻黄河水长啸,不求马革裹尸还……。”
一九三八年七月,三万名“陕西冷娃”组成的三十一军团(后改编为第四集团军)夜渡黄河,在孙蔚如将军的带领下开进黄河北岸的中条山。(注:一九五零年八月,孙蔚如经邵力子介绍加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此后历任民革中央常委、民革陕西省委员会主委、陕西省第一、四届政治协商委员会副主席、陕西省第一、二、三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陕西省副省长、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国防委员会委员等职。)
这支军队在中条山坚持抗战三年,粉碎十万日军十一次进犯中条山,把不可一世的日本人拒阻在潼关以外。两万多西北汉子牺牲在中条山下……
冯社社告诉笔者,前些年在山下修公路时,挖出了很多遗骨和钢盔、弹头弹片,其中很多头骨上留有弹孔。当地李生福老人目睹了当年的那场战斗,即史料里记载的“血战永济”。尧王台血战即是整个战役的一部分,经鉴定这些遗骨和钢盔、弹头弹片,即是当年战场所留。
一九三八年八月八日,日军牛岛师团从运城方向扑向永济。孙蔚如将军派独立四十六旅旅长孔从洲先期过河,占领永济,从中条山下西姚温到黄河永乐庄,构筑了二十多里防线。黎明时,日军炮群、战机机群向孔从洲的阵地开火。(注:孔从洲将军于一九四六年五月率部于河南巩县起义,后任西北民主联军第三十八军军长,并于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四八年后任豫西军区副司令员,郑州市警备司令部司令员,第二野战军特种兵纵队副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西南军区炮兵司令员兼第二炮兵学校校长、西南军区军械部部长,高级炮兵学校校长,炮兵工程技术学院院长兼炮兵科学技术研究院院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副司令员。一九五五年被授予中将军衔。是第二、三届国防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委员,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孔从洲是毛泽东的儿女亲家,一九五九年,毛泽东与贺子珍之女李敏嫁给孔从洲的儿子孔令华。)
经过激烈的战斗,日军对孔从洲的主阵地久攻不下,便沿着中条山绕道攻打北麓的制高点尧王台。尧王台下一场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军被击退。但从尧王台退走的日军又迂回偷袭,一夜间占领了东南方向的西姚温、解家坟、万古寺,使中国军队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地。孙蔚如急调有“铁军”之称的教导团去夺回万古寺。三营营长张希文一马当先,在收复了万古寺后逆袭西姚温。由于战局瞬息万变,通讯中断,三营被日军困在了西姚温。
解放后,孙蔚如将军在他所撰写的《第四集团军在中条山抗战经过》一文中写道:“敌旅将我西姚温阵地突破,我张希文营向该处逆袭、肉搏一昼夜,该营全部殉国,我主力及炮兵得以安全转移、厥功甚伟……。”
冯社社引领笔者徘徊在尧王台山坡上的壕沟里,他在土堆中捧起一把带有烈士们的骸骨碎渣的黄土,笔者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这里的战壕就是当年孔从洲部队阻击日军的阵地,他是在带人栽树时发现的。”冯社社说此话时十分平静,但笔者已经在他的眼神中似乎读懂了什么。
如果说尧王台上的古迹给我们留下了璀璨几千年的历史文化,那么尧王台血战无疑是捍卫这个文化得以传承的壮丽一页。
冯社社有些动情的告诉笔者:“日本有靖国神社,供奉着他们的所谓的国家民族“英雄”,而我们却没有一个地方让我们记住和纪念在中条山尧王台抗战中牺牲的爱国将士,这对子孙后代是不负责任的。与当年抗战牺牲的战士们零距离接触,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想着为他们建一座历史的丰碑,让后人有一个祭拜他们的地方。
行将结束这次探访的时候,冯社社拿出了一个设计图,一个“中条山抗战纪念馆”的设计图。他告诉笔者,他想在尧王台下建这个纪念馆,他知道凭一己之力可能无法完成这个宏愿,但他已经开始四处奔跑呼吁,他相信华夏大地上不会缺少像他这样的血性汉子帮助他,他一定能实现这个愿望,这是他对死去英烈们的承诺,也是对中条山的承诺。
后记
文化是对一个人或一群人的存在方式的描述,是存在于历史和时代中的重要平台,
也是支撑一个民族得以繁衍传承的精神。在冯社社对中条山的承诺中,我们看到的不光是对先祖缅怀,也看到了他对捍卫先祖血脉传承而死去的英雄们的敬畏。
当你开着日产汽车,拿着日产的相机在中条山下英雄们散满鲜血的土地上游览的时候,你是否能想到是我们的先烈牺牲了自己,为你创造了今天的生活?当你看到日本政府罔顾受害者一次次抗议而去祭拜这些侵略者亡魂,你的感觉是否已经麻木?当你看到日本军舰飞机在我们的钓鱼岛上盘旋游荡,日本政府居心叵测的解禁集体自卫权,你的心头是否能泛起一丝危机?
“……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历史和事实。付出了巨大牺牲的中国人民,将坚定不移捍卫用鲜血和生命写下的历史。任何人想要否定、歪曲甚至美化侵略历史,中国人民和各国人民绝不答应!同胞们、同志们、朋友们!殷忧启圣,多难兴邦。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胜利证明,中华民族是具有顽强生命力和非凡创造力的民族,只要我们紧密团结起来,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适逢卢沟桥事变七十七周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的讲话警醒着我们,一个没有忧患意识民族,是没有前途的,一个不能铭记历史的民族,注定会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
冯社社,一个普通的、有良知的中国农民,不管他对中条山的承诺能否如愿,我想中条山会记住他。
条山苍,河水黄。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冈……